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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泣的原始森林

1999-01-14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吴学良

洪水滔滔,吞噬了大片耕地,淹没了无数民房,威胁着许多重要工业城市的安全,造成巨大的经济损失……专家们指出:沿岸森林不断遭到人为的破坏,导致水土流失,大量泥沙带进江河中,河床增高,湖泊淤积,容量锐减,这是洪水泛滥成灾的一大原因……去年8月5日,国务院发出紧急通知,要求各地保护森林资源,制止毁林开垦和乱占林地……

地处长江上游的云南,森林状况引起了世人的深切关注,道来令人瞠目结舌,痛心疾首!

每年以50万亩速度消失

被誉为“植物王国”的云南,森林面积达14.2亿亩,种类繁多、浩如烟海,许多珍稀物种,仅听名称就令人拍案叫绝:子孙树、神秘果、箭毒木、风流草、夜合欢、罗汉竹、鸡毛松……叶大如伞的海芋,可用来写经书的贝叶,能预报天气的“风雨花”,形状酷似帝王帽子的皇冠蕨,金光灿灿的黄色茶花,落水便沉到底的蚬木……被国外医药学家称为“治癌神树”的红豆杉,约500万株,占世界红豆杉资源50%左右。有的物种是已经繁衍了一亿年的“活化石”,叫不出它的名称来。森林中栖息生存着众多的珍稀动物,仅亚洲野象就有250头,又让云南冠上了“动物王国”的美称!

不幸的是,厄运不期而至,自1995年以来,森林被大肆砍伐、加工,触目惊心!七个地州林业局去年9月初上报到省林业厅的汇总面积是1776,600多亩,平均每年毁林50万亩!

长江上游的金沙江两岸,一些原始森林早已被砍伐成木材,顺水流向各地。如今,一些国防林和科研林,也被毁林者兼容并包地砍得七零八落!

红河州境内的河口瑶族自治县与屏边苗族自治县山区生长着15000公顷,需亿万年才形成的原始森林,是当今北回归线上硕果仅存的沙漠绿洲,也在劫难逃,被毁得满目疮痍,几乎成了不毛之地!

从省城昆明驱车前往林区,公路两旁映入眼帘的景物,依旧是生机勃勃郁郁葱葱的林木。倘若走下车去,越过这些“屏障”,深入到腹地一看,便会发现,有的整座山岗被砍伐成了“癞痢头”,树桩累累,枝干横陈,狼藉满地;有的连同主干被放火“烧荒”,黑烟弥漫,终日不散;有些虽然种植上了甘蔗、香蕉、菠萝等经济作物,但与那些被连根铲除的珍稀树种相比,有如焚琴煮鹤,实在是得不偿失!

一些名胜风景区的林木也以各种名义遭到毁灭性的砍伐。专家们痛心地指出,再这么疯狂下去,20年之后,“植物王国”、“动物王国”将从这里永远消失,成为历史的回忆。

吃祖宗饭造子孙孽的人

世代生活在林区附近的居民,靠山吃山,把砍树盖房做棺、烧火煮饭看做是祖宗传下来的老规矩,从未间断过。别以为问题不大,种一棵树要几十年才成材、而砍一棵树只需几十分钟,常年积累,积少成多,无疑是蚕食森林的一大严重隐患,而且解决起来又十分棘手!

一些不法商人利诱干部、群众砍伐珍稀树种事件屡屡发生:1996年12月,昆明同丰贸易公司经理赵某亲自窜到文山州邱北县戈寒乡上坝村向村民购买国家一级保护树种——榉木20株,每株5000元,另给砍工费200元。村民们喜迎“财神”,不知道这20株榉木价值100万元。1996年12月4日,怒江州贡山独龙族怒族自治县木材公司经理和世荣与县木材公司两个干部带领着来自昆明、会泽等地的10个不法商人,浩浩荡荡,直奔丙中洛乡,召集各村公所干部开会,声称县里决定砍伐榧木。由三个商人现场指挥选砍,就地加工成木材,以每块60—95元价,利诱村民背出林区,混在普通木材中用军车或邮车运走。每立方木材,分别给乡政府和村公所500元资源管理费。群众有利可图,干部有利可图,于是,225株国家一级保护树种,历时半年便踪迹全无!

一些林区的乡(镇)政府为“发展经济,脱贫致富”,随意把林地大量“批”给本地人或外乡人“开荒”,砍光树木,刨尽根须,烧尽野草,种植上甘蔗、香蕉、菠萝等作物,并且不认真划定范围,一经“批”下去便不再过问,听其随心所欲。如红河州河口瑶族自治县河口镇政府“批”给一名叫朱伟的外乡人“开荒”200亩,朱伟一鼓作气,开了601亩。

一些外地商人纷纷涌到林区,打着“投资垦荒”的旗号,以种植各种热带经济作物为名,大肆毁林。如1996年8月,西双版纳州景洪市引进浙江商人张旭葵,投资300万元,成立“龙森实业公司”,与市政府签订合同,在基诺山南波河两岸“开荒”16230亩,种植板栗、龙眼等经济作物。承包期70年,从第10年起,每亩缴纳承包费10元,从第20年起,每亩缴纳承包费15元。张旭葵大喜过望,似拾到了个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急忙雇来200多人,吃住在林中,终日电锯轰鸣,斧头飞舞,超越承包范围,向两个水库推进……居住在附近的基诺族群众也混水摸鱼,扩大自己的耕田……一些地区的盲流人员,也不失良机,携家带口,拥到山上安营扎寨毁林种西瓜。

大规模的毁林则出于当地政府在决策上的失误:1995年8月,临沧地区云县县政府把82.6万亩有林山和13万亩荒山进行“有偿转让”,每亩5-20元,由公证处公证,让期70年不变。全县除五保户外,7.9万农户和38名机关干部竞相购买,砍光树木种甘蔗供应新建的糖厂。红河州河口瑶族自治县县委、县政府从1995年10月至1997年4月,放宽土地审批权限,鼓励当地农民、职工、个体户、外乡人以及越南边民“开垦荒山”,种植香蕉、菠萝,在两年不到的时期里,毁林16000多亩,其中国防林1336亩,国有林5171亩,集体林9629亩。此外的一些贫困县也纷纷仿效,急功近利,刮起了一股毁林开垦风……

疯狂的集体哄抢

1992年初,一支国际植物考察团专程到云南西北部的分水岭原始森林考察杜鹃花,窃取了红豆杉标本,以后两年多时间里,思茅、丽江、怒江、迪庆、西双版纳等地区出现了专门收买红豆杉树皮的商贩。林区附近的居民,不问树皮有何用途,只为每公斤可卖3-5元,便身背干粮,手持刀斧,成群结队上山寻找红豆杉树种,一旦发现便蜂拥而上。先到者把刀斧砍在树上,拍拍胸脯:“这棵是我的!”便迫不及待撕剥起来。嫌其高处不方便撕剥,干脆砍倒,把主干和支干上的树皮都撕剥个精光,收集起来堆好,分批搬出林区运回家去。有的全家人出动,夜宿林中,烧起篝火,轮流看守,以防他人“顺手牵皮”,天明后继续砍剥。

森林派出所民警闻讯赶往制止,面对刀斧横飞、气势汹汹的场面,只能好言劝阻,却招来一阵哄笑:“什么森林法,它认识我,我不认识他,讲给你老婆听去罢!”“走开,小心削了脑袋!”妇女们则不顾羞耻,脱光衣服,放开四肢,仰面躺到树皮堆上,逼得强行收缴的民警不得不调头离去。

红豆杉树皮,究竟有何用途?后来查明,美国癌症研究所早在1983年就从红豆杉中提炼出生物碱,临床用于治疗白血病和癌症,获得了意外的成功,解决了药物学家们苦苦追求了半个多世纪的难题。其后,法国、日本、意大利、加拿大和台湾的医学研究机构也证实了它的明显疗效。于是,红豆杉一夜之间身价百倍,被视为“神树”。每株可提炼4-5公斤生物碱,名为紫杉醇,在国际医药市场,每公斤售800万至1200万美元!

云南的红豆杉,无论根、茎、枝、皮、叶,紫杉醇的含量都高居世界首位,是一笔十分宝贵的财富,待到国人醒悟过来,为时已晚,红豆杉所剩无几了。原先遗弃的树干,被加工制成各式杯、碟、盘等餐饮具,冠以防癌保健佳品,风靡一时。

亚洲野象的呼唤

森林被称为“绿色水库”,涵养水分,保持水土。一万亩森林的蓄水能力相当于一个蓄水量100万立方的水库。

近年来,云南人已经尝到了森林大面积毁弃的苦头。旱季,水库枯竭、农田龟裂、江河水流减少,许多水电站运转不起来;雨季,山体滑坡、泥石流吞没大片农舍、田畴,遇难的人畜无从寻找,铁路、公路、桥梁毁于一旦。去年8月28日,宾川县平川乡的一场泥石流,顷刻之间便摧毁河堤12公里、国道25公里,桥梁16座……

森林大面积消失,还导致生存在森林中的各种动物栖息环境缩小,觅食范围扩大,常常暴露在空旷地带,给偷猎者可趁之机。各地走私野生动物的不法之徒纷纷拥来,把动物王国变成了屠宰场!仅近期查获的一些案件就令人惊心动魄:西双版纳景洪市以水泥厂保卫干事布鲁肖为首、江北公安派出所岩温三积极参与的20人团伙,1994年以来,猎杀亚洲野象31头;保山地区的陇川、梁河两地公安机关捕捉到一个来自四川、广东、江西的6人团伙,供认去年1-6月,先后走私锦蛇、奎蛇、滑鼠蛇(均为二级保护动物)9吨之多;去年2月17日,广州白云机场发现从昆明空运去的二级保护动物穿山甲19只、熊掌84只;3月9日,玉溪地区峨山县林业检查站从一辆驶往昆明的长途客车上截获穿山甲33只;5月2日,路南县林业检查站从一辆来自河口的夜班车上,截获一级保护动物蟒蛇5条、巨蜥20条;5月6日,云南省林业厅公安处在昆明火车站截住托运贵阳的二级保护动物乌龟206只……

西双版纳原始森林中的亚洲野象,被列为《国际濒危物种保护公约》之一种加以保护,多年来不断遭到境内外不法分子的偷猎残杀。去年5月21日,8头象在勐腊县牛棚村的山顶上同时被雷电击死,其中3头成年雄象、3头成年雌象、2头幼象,显然是一家子。究其死因,正是它们终日四处觅食,暴露在旷野中而惨遭不幸。它们的尸体依偎在一起,遇难前无处躲避,头颅向外,面对电闪雷鸣的恐怖场景,似向人类呼唤:“还我家园!”

抓了穿草鞋的,放了穿皮鞋的

1996年12月13日,西双版纳景洪市林业派出所三个民警到基诺山调查一起猎杀野生动物案,发现南波河畔一片林区里,连续倒下一株株参天大树!什么人这样明目张胆毁林?三民警赶到林中一看,一大群人热火朝天地用电锯或斧头逐株砍伐。

“住手!住手!谁让你们到这里砍树?”

“你问他去!”一个伐木者指了指。

他,工头模样的中年男子,面对三个穿制服的民警,明知故问:“你们是什么人?”

“森林警察。”

“哦,什么事?”

“你是什么人?谁让你们到这里砍树?”

“我是龙森实业公司开垦部主任,市政府让我来这里砍树。市政府!”

这位主任似乎不愿多费唇舌,从公文包里抽出市政府批准开垦的文件以及承包70年的合同。三民警面对这样的“尚方宝剑”,无可奈何。

一些地区的乡(镇)政府甚至村、社干部也拥有毁林开荒的批准权,森林警察便只有管管那些零星偷伐者的份儿。就这也并非易事,常常遭到无知群众的围攻和殴打,有时还得吃官司……1995年9月18日,河口瑶族自治县武装部后勤科科长秦家鸿偷运国家一级保护树种——望天树5.2立方,被林业局公安科发现扣押。秦家鸿调来民兵,把望天树拉到武装部仓库锁了起来。林业局依法下达处罚决定,秦家鸿居然到边贸局弄了张“进口木材”的证明,一状告到法院,指控林业局“侵权”。

面对县委、县政府的毁林开荒决策,作为政府下属部门的林业局,反对岂非螳臂挡车!红河州河口县林业局长舍得一身剐,极力向上反映,去年6月引来了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记者和州、省的联合调查组,扼制住横行了一年多的毁林风……但是,查处的50多个违法毁林者中,都是平民,问题性质严重的机关干部和领导子女,全都安然无事!群众感叹说“抓了穿草鞋的,放了穿皮鞋的”,而捅了马蜂窝的林业局长也“穿皮鞋”,却没好果子吃,被调到只有三个人的老龄委当主任。

警力不足,装备落后,体制不健全,加之执法干扰,力度不够,致使森林保卫工作捉襟见肘,疲于奔命,远远落后于形势。民警们感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负党和人民的重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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